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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二届磊伦文手大逃猜】不夜(战争AU) by阿秋_145才是理想身高

说书人合拢了袍袖,一声长叹。

自那少年故去后,剑客携了他遗物,漂泊四海。哀绝裂心,又兼内伤渐重,竟致染了疯病。白衣蒙尘,断剑委地,孤零零死在城外荒郊地里。

叛将得了内应相助,径直打到京城脚下,太子逼宫弑父,拜了曾经游侠为相。据说战火焚了三日三夜,映得晚间月宫都成了赤色,如同白昼。是非兴亡,自有我等后人论说,然而百姓何辜!

马栏古城那点破落故事到此完结,好端端一场盛世,就这般分崩离析。

恩怨情仇,都不过三百年前一捧黄土。


磊伦活动发布主页:

#古代战争AU


#建议BGM《风起天阑》


#时间为有间客栈正片之后,涉及官配CP,微量双北山花雪纯暗示




1


       淅淅沥沥的墨点从屋檐洒落,剑客身上的白衣已经染上了暗巷里的泥泞。


       他背着一把暖黄色的纸伞,并不撑开,只是用手拂去刘海上的水滴,回身望去。虽然面无表情,清秀的眉眼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焦灼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,他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装束,手臂和小腿上都细致地缠着布带,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,神情木然,微垂着头,视线凝固在混杂脏污凹凸不平的地面上,好像能从水坑里看出朵花来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不由得皱了皱眉,微一犹豫,还是伸手牵住了少年,低唤道:“磊磊,走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少年便循着声音抬眼去望他,只来得及看到垂落的长发和那把断了骨的旧伞。檐角破败的纱灯落进他眼里,映出一片暖黄的光晕。


       远方的人声更响了些,剑客加快了脚步,深巷里却忽然炸起一阵惊雷,他条件反射地背向摇摇欲坠的山墙,把少年护进怀里。


       ——轰隆。


       幸而或许雷火撞向的是更远的地方,也或许背后无人居住的老屋比想象中更结实,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弥漫的硝烟中只是有些砖瓦的残片垮塌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这点擦破皮的小伤甚至不足以让他分出念头去细想。剑客冷着脸松开少年,掸了掸衣料上沾染的灰土,发现它们已经和雨水搅在一处,轻易弄不掉了。


       震动把本就泥泞不堪的路面变得狼藉一片,少年没对刚才的意外置评,跌跌撞撞地跟着剑客前行。


       焦急愈发外露的剑客再度回过身,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他嘴唇微张,似乎想说些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索着背上的伞,油纸特殊的滑腻触感擦过指腹,木柄因长期持握变得温润光滑,仿佛还残留着余温。


       “……快点。”


       年轻的剑客终究还是转过身,只留下两个有些生硬的字眼。




2


       剑客把抢来的马匹拴在破庙门口的残桩上。


       染血的账册被他贴身收藏好,受潮发软的纸张上还黏着雨水的湿气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已经把院中的枯草干柴在佛堂里简单地铺开,见他进来,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总觉得他眼里藏着心事,又觉得不过只是自己的错觉。


       “睡吧。”他言简意赅道,自己仍是将背挺得笔直,在香案上翻找着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不多时,他拿着一盏莲花形的案灯走了回来。


       里面还余下点残油。剑客把灯盏放稳,用手拢着,避开从破屋四面漏进来的冷风细雨,点起一丝微弱的火光。


       他把火石收回身上,顺着时隐时现摇曳的光,看到少年已经闭上眼睛,沉沉睡去,这才用近乎笨拙的小心,把少年脚上那双因为长途跋涉而破损的草鞋脱了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他用那双握剑的手,从枯草堆里拧起草杆,试图把它修补好。


       寺外的寒鸦一声接一声地叫着,不知过了多久,才勉强补上那个最大的破洞。剑客放下鞋,看着少年脚踝处绑腿上冒雨赶路留下的脏污皱眉。


       他伸手试了试,发现布带都已经湿透了,便起身到院落中闲置的井里打了桶净水,雨还没停,入夜后下得更大,噼啪噼啪地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,搅得人心烦意乱。


       解开布带,扑面而来的腐败气味让剑客拧紧了那双秀气的眉。少年安静地闭着眼睛,任由他施为。他面不改色地用清水冲洗着溃烂的皮肉,再用干净的布条重新绑好。不习惯太多表情的脸上一片冷硬,动作却放得很轻。


       忽然,寺外隐约传来了马蹄敲击地面的哒哒声。


       夹杂在雨声里听不真切,约摸有六到八个人,声音整齐划一,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兵卒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凝神分辨,余光看到稻草上的少年也警觉地睁开了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“睡吧。”他温声重复了一句,摸了摸背后的伞便站起身来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看着那道白影消失在破庙外。


       重新合拢的木门阻隔了他的视线,那眸光幽深,仿佛坠入无星的黑夜。




3


       剑客回来的时候,长袍上沾染的暗红污渍已经闻不见腥气了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仍僵坐在原处,见他进门,才微微放松。


       体力不支的剑客没再像先前那样在意仪态。他几乎是跌坐到干草上,吐出一口浊气,旁若无人地解开衣带。


       湿透的衣袍立刻散开,玉色的皮肤上,交错的伤痕被雨水泡得发白,淡红的血丝顺着水珠渗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简单包扎过后,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。揭开红绸包裹的木塞,清淡的药香从瓶口飘出。


       所剩不多了。剑客犹豫了一会儿,还是倒出一粒服下。


       做完这些,他艰难起身,坐到门口,借着声势未减的雨冲刷那把仿佛在血浆中泡过的纸伞。


       撑开后才能看到的大片大片无法洗去的深褐布满了伞面,连颜色都变得不伦不类了。


       仔细地转动伞柄,清洗遍了每一处缝隙,再把纸伞撑在屋内,流淌的水渍在地面上晕开。


       风裹挟着雨丝冲进来,剑客没有移动,只是疲惫地保持着坐姿,靠在门框上。


       一只手狠狠地掐着手臂,试图抑制住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。


       星星点点的雨水拍打在脸上,冰凉。


       背上忽然一重,剑客本能地绷紧了身体,才发现是少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,环抱住了他。


       他知道对方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表情,一如既往地冷静不动声色,眼睫却在发颤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从背后揽着他的腰,似乎只是本能地取暖。被布条包裹的手指贴在他身上,留下无法言说的触感,却始终没有一丝温度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重重闭了闭眼睛,驱赶走心底莫名的情绪,不留情面地甩开了对方。


       “别过来……别碰我。”


       挣扎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,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虚弱。他只觉得更冷了,不顾伤口发出的抗议,抱着膝盖,把身体蜷缩成一团。


       眼睛涩得发疼,他急促地喘息着,突然不受控地呜咽出声。


       “明明只是个傀儡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讨厌你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粗糙的触感落在他发顶,他下意识抬起头,模糊摇摆的视线中看到少年又把手搭在他额头上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在发烧。”那个不辨情绪的木然声音说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忽然意识到,自己满面泪痕的样子一定很狼狈。他胡乱理了理头发,大口地喘着气,努力控制着脱缰的情绪。


       他很想看看少年现在的眼神,可愈是擦拭,泪水便涌出得愈多。


       残存的体力并不容许他这样折腾,冷若冰霜的剑客很快就脱力般地将双手覆在面上,压抑住无声的抽泣。


       在心血里拧成的话语,艰涩地挤出他的指缝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都已经死了……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用发飘的声音说着,几息的沉默过后,便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。


       身侧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年垂着头看他,许久没有动作。




4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动作熟稔地翻过了客房的窗户,轻手轻脚地靠近床铺。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果然还正摆着古怪的手势,盘腿在床上打坐练功。


       他随手把水果放在案上,三分好奇,七分故意,往旁边一坐,跟着比划那个姿势。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听见动静,睁开眼就看到那个店小二比着跟自己学来的心形手势,脸上笑得灿烂,像明净无瑕的日光:“少侠,这么刻苦,还在练功啊?”


       “别练啦,”他不放弃一般,固执地说着,还配合语调里露骨的刻意夸大比着手势,“这——马栏城,花花世界,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呐。别看是边塞,不少什物啊,你在中原可是寻不到的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假装看不到对方的面沉似水,一直持续着自己单方面的对话,久到就算以他的脸皮都有些撑不住了,邓冷漠那把清冷的嗓音便适时地响起来:“小二,沏壶热茶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唉,怎么还叫我小二啊,咱俩谁跟谁啊,不是说叫我磊磊就行吗?”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就长吁短叹地提了铜壶出去添水:“我这好心都当了驴肝肺哟。”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还是端坐着闭着眼睛,听见他脚步声远了,才迤迤然捡出一个大小中等的柰子,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等磊小二再推开门回来,一眼就看见盘子里多了几粒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。


       他一点都不顾及对方的面子,张口就问:“好吃吗?”


       “酸得很。”邓冷漠看都不看他,这么回答。


       “酸吗?”磊小二心里纳闷,放下铜壶看看果盘,随手拿起个又红又大的,咬了一大口。


       很甜,吃在嘴里沙沙的,汁水也特别丰富。


       他就笑了,几口把果子吃完,也不再搭话,乐呵呵地端着盘子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门扉悄然关闭。




5


       “唉呀,冷漠,不是我说你,咱俩不是说好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和他肩并肩坐在床沿上,帮他处理身上的剑伤,嘴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引开他们,你拿了那狗官的罪证就走,是不是?你说你怎么就突然要进去刺杀他啊,狗官身边高手不少,太危险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也不回嘴,由着他弄,不知道是因为伤处疼痛,还是因为两人靠得实在太近,他微微皱着眉。


       许是终于听不下去了,他忽然平静地阐述道:“你恨他。”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扯开纱布的手指颤了颤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从来没跟邓冷漠说起过自己的身世,也无从得知对方是如何凭借蛛丝马迹就得出了如此精确的结论。


       他弯了弯眼睛,若无其事地笑道:“都说是狗官了,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吗?——胳膊抬起来点,我给你在后面打个结,绑好看点。”


       伤口包扎完,他还是赖着不走,顺手翻了翻从那官员府上盗来的书信。


       看着看着,他的目光突然定住了。
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了?”邓冷漠的声音响起,像一滴毫无征兆落进沙土地里的冰泉,转瞬就消弭无痕。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的脸色前所未有地凝重,沉得像他厨房里那口常用的铁锅。


       他把手里那张薄薄的纸向同伴扬了扬:“得赶紧告诉何先生——魏将军私下交通了北疆部族,他要反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信上字不多,却句句触目惊心。


       那深沉的墨色,彻底溶解了边城平静的生活。




6


       雪无情打开了闺房里所有的箱柜,把能找到的细软首饰都收进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,塞到磊小二手里,把他跟邓冷漠往外面推。


       “走吧,走吧,快点走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这我们不能要……”磊小二辞不过她,只得改口劝说,“二掌柜,你真不跟何先生去京城啊?这边关肯定要乱,他不是认识太子吗,能安定下来也是好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马栏城方圆十里就我这一家客栈,我要是跟那冤家一块走了,不出三日你们这样的江湖人士就会把流言传得满天飞。放心吧,我的手段你还不知道?你雪姐厉害着呢。”雪无情以扇遮面,仍是一身鲜艳如血的红衣,笑得风情万种,“还叫我二掌柜呐?”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按着剑柄不说话,磊小二左右看看,赶紧又喊了一句:“掌柜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哎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那您……多保重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把牙咬了又咬,才把这句告别的话说出口。


       雪无情漫不经心地点点头,阖上客栈的大门。


       她点了淡淡的胭脂,美得肆意又凌厉,像是从来不曾把来往的凡夫俗子放在眼里。


       大厅里还像宾客满堂时一样燃着灯烛,光影摇曳间,只剩下一阵摄人的死寂。


       雪无情抿了抿唇,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,她又打开门,只见磊小二和邓冷漠果然还站在门口没走。


       她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,手一扬,一件东西从衣袖飞进磊小二手里。


       是个绣着鸳鸯的荷包。
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,就拿着这个去京城找何孤独,他会帮你们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说完,她便不再留恋地转身,随手带上大门。


       这次客栈的门没有再打开。


       荷包很轻,磊小二当着邓冷漠的面,仔细地收好。


       他们并肩向城外走去。


       直到客栈远到连酒幡都看不见了,邓冷漠这才开口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?”磊小二想了想,“虽然我也想让那个昏君下台,但北疆绝对不能乱,一旦被那个姓魏的得逞,关内必然生灵涂炭。我打算去杀了他,还有他们塞北人的大汗。”


       其中的危险绝非是这轻描淡写的两三句可以概括的,邓冷漠看着他没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“看我干嘛,你不赞同啊?擒贼先擒王,快刀斩乱麻,这才是我们江湖大侠的风格。”他嘿了一声,忽然反手抓住邓冷漠手腕,往身侧一带。


       刀锋堪堪擦过了衣摆,邓冷漠回身一掌拍在敌人胸前,震退了一个杀手,而后变掌为指,摆开了自己独门功法的架势。


       磊小二护在他背后,提防着团团围上来的杀手,神色冷凝:“——在那之前,看来我们要有麻烦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杀手俱都身穿便于潜行的黑衣,腰间却佩有令牌。


       上面刻的都是一个“邓”字。




7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焦急地反复踱着步子,半晌才等到何孤独从内室出来。


       他刚把那阵收不住的慌乱匆忙压下去,就见何孤独眼角都是血丝,形容极为憔悴,像是才损耗了不少内力。


       有那么半天,他们谁也没说话。


       “有效果…吗?”邓冷漠打量着他的表情,自语般低声道,“……还是一样的话,我这便上路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何先生告诉他磊小二只怕活不成了的时候,他当即决定要去找义父报仇。


       哪怕凭着这功力十不存一的身体,希望渺茫,断无生理,也再所不惜……


       “冷漠!别这样,先听我说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有件事,我做之前没有事先告诉你,先向你道歉。”何孤独终于开口,试图稳定他的情绪,“我早年四处游历,从湘西苗女那里学了一门本不外传的秘术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这门秘术,可以将死者的肉身化为傀儡,让他们仍能停留人世——”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周身的气质猛然一变,死死地盯着何孤独的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后者注意到他的神情中有惊诧愕然,有纠结焦虑,但唯独没有厌恶恼怒,便继续说了下去:“但化死为生本是逆天之事,因而不能长久。至多半月,期限一到,便再也回天乏术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得提醒你,傀儡终究是傀儡,没有生人的神智,只是一具尸身在苟延残喘而已。”何孤独不偏不倚地直视着他,“我知道你不舍,已是与天借回了这些时日,莫要再留恋不放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浓了几分:“北疆人暂时按兵,蛰伏不动,殿下意在先取叛贼,爱将军却反复执言,一心要领兵去踏平北疆,被殿下下狱治罪,我多番回护,已是惹得殿下不愉。这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邓冷漠心思全不在此处,随口应下,余光瞥见了桌上从密报释出的明文。何孤独并不避讳,就展开摊在桌上。


       北军攻占马栏城,扎营城外。


       大汗身亡,原因不明。


       北军将士屠城泄愤。


       ……


       他忽然想起一事:“雪掌柜给了我们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“在磊磊身上是吧?我刚才查看他伤势时看到了。”何孤独垂下眼睛,似乎不想多谈,“还在原处,我没有动。毕竟故人一场,你们收着做个纪念吧。”




8


       剑客醒来时,身上已盖着干爽的衣服,雨势小了许多,火堆在不远处噼啪噼啪地燃烧着。


       是件有些破旧的灰色外袍,剑客想着刚才梦里的人和事,从外袍口袋中掏出了那个小小的荷包。


       一路心事重重,他还未仔细查看过。


       拿在手中的触感似乎有些奇怪。


       不对,这荷包里有东西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活动了一下僵冷的手指,发现荷包里收着的,是张皱成一团的纸条。


       展开来,上面是一行冷艳的瘦金书:


       “江湖莫问儿女情”。


       他几欲伸出触碰的手指顿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缩回,沉默片刻,把纸条和荷包都收归原位。


       “磊磊,走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见少年还闭目睡在他身侧,剑客归拢了情绪,不带起伏地唤了一声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便自然地睁开眼睛,眼底积聚着莫测的深黑。他不顾自己睡了一夜的衣鬓散乱,只是向同伴伸出手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常年习武的手虚虚落在他发顶,以指作梳,简单帮他理了理头发。


       不知怎的,他忽然想起雪无情房间里新置的喜被,贴满的红色双喜,和没来得及点上的龙凤香烛。


       何孤独要将义父之事回禀皇帝,大婚次日就走得匆忙,客栈掌柜方才出嫁,昨夜杯盘仍在,尚未及温存,转眼便又是孤身一人了。


       是因为那个梦吗,总是想起以前的事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向来不善言辞,除了指挥傀儡必需的三言两语,他总是依旧沉默寡言,从前是习惯了如此,而今则是没有必要。


       他把少年身上的衣服也打理好,熄灭火种,就地掩埋了余灰。


       天色早已大亮了,剑客昨夜有些发热,这才误了预定上路的时辰。现下只是些小雨,倒也无关紧要。


       他让少年坐在自己身前,驾了马向打听到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



9


       “将军就在北边新筑的堡垒里。”


       这是几经打探得来的消息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已经掌握了他私通外敌和部下将领鱼肉平民的证据,条条桩桩,罗列在折册上,做得极是漂亮。


       只差那人的头颅佐证了。


       出城的前夜,他又给少年换了包扎四肢的布带,发现后者身上皮肉糜烂已深至骨,像城郊旷野里张牙舞爪散落的陈骸。


       他用功力勉强压下的内伤又发作了,心口反反复复烧灼着痛。


       想着是最后一次了,他吃了药,仍不见好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站在城墙下,怔怔地看着手里血迹斑驳的纸伞发愣。凛风吹彻,针扎般的冷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走吧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突然说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看着他没有回应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把何孤独给的那把据说是用来操纵傀儡的短笛拿出来,胡乱吹了起来。


       他没学过音律,仅仅是摸索着奏出不成调的乐音,他也没听过别人吹笛子,只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,久到几乎还身处襁褓的梦里,隐隐有过那么一支曲子。


       他笨拙地摆弄了半天,仍旧不得其法,也想不起何孤独是否还给了相应的笛谱,只觉得那声音幽怨,像塞北天外哀泣的雁。


       他终于放弃,运了劲力,把短笛折成两半,丢在地上。


       木制的乐器,看着坚实,却轻易就能折断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走吧。”他重复了一次,“随便到哪里去,天下那么大,总有可去的地方。”


       别再跟着我送死了。




10


       “师弟啊,我没想到会是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也没想到是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剑客冷冷地说,机关伞上的齿刃闪着霜结的寒光。


       两把熟悉的长刀挡在关隘之前,刀客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虚着眼看他:“你怎么会想到来杀将军?我竟不知你如此心系天下安危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谁主春秋,都与我无干。”


       剑客的声音冷硬依旧,斩钉截铁。


       他的心,和他手中的剑,都同样坚定。


       他很清楚自己一路走来,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

       “那昏君,早该让贤了,魏将军只是为天下先罢了。”刀客眼中染上恨意,嗓音也粗砺了几分,硌得人发疼。他不再多话,手中刀刃如电光般直劈过来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按转机括,已将剑锋迎上。


       转瞬间他们已拼了十数招,凡铁终究不及宝刀锋利,又兼一路使用,添上了几道缺口。


       刀客挑了挑眉,神色认真了些,嘴上仍玩味道:“怎么不用独门功法?”


       他打量着师弟苍白得了无生机的面色,径直点破:“莫不是你其实伤势甚重——已经到了非得全力压制,再无内力行功的地步?”


       “年幼入门训练时是这样,如今也是如此。别再执迷不悟了,你还有几日好活?将军取这天下与否,又与你何干?”


       “与我无干,”剑客不为所动地荡开他的攻势,“我只是行我应尽之事。”


       但他终究体力不支,内息难继,剑法又非绝顶精妙,百招过后,还是被以逸待劳的敌人寻见了破绽。


       刀客用双刀架住剑刃,灌注了功力,竟要生生格开他的兵刃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先是勉力坚持,但不过几息,终究坚持不住,伞柄脱手而出,剑锋深深插入土地,发出一阵嗡鸣。


       脱力的右手仍兀自颤抖不止,腥甜从喉间涌出,将纤尘不沾的白衣上染得一片艳色。


       “啧,真难看,”刀客低头俯视他,咂舌道,“你还是趁早放弃吧,几天光阴不管用在何处,也总好过交代在这里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会死的。”剑客握紧了拳,指甲深深刺进掌心,洒下点点鲜血,才终于稳住了手臂,但他依旧站得笔直,声音平静无波,“我会取走他的性命,然后回京杀了义父。在那之前,我是不会死的。”


       他语气笃定,仿佛早已预见到结局。


       刀客摇了摇头,划开一道凛冽的劲风,径直运了杀招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一手搭在腰间,一手掩着唇,血不断从指缝涌出来。他被疼痛磨得无暇分心去拆招,只险险躲过,刀锋却立刻改变走向,紧贴过来。


       眼见他避无可避,刀客未再留手,狠狠劈下。


       ——千钧一发之际,剑客腿上运力,顾不得会受伤,将身体狠狠砸向地面,欲要避开攻势,电光火石间却是那把破破烂烂的纸伞,直直迎向刀口。


       兵刃落处,发出一声“铛”的金属交鸣声。


       昏沉浑凝的视野里,剑客眼前的景物翻转,耳畔风声呼啸,重心不稳的身体落进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。


       鼻尖几乎是立刻萦绕上腐败的死气,映入眼帘的是稚气未脱的英挺侧脸和几缕散乱的发丝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双手横握着那把伞,手臂微战地架着那两柄长刀。


       他衰朽的肢体酸软几乎吃不住力气,此刻却稳得惊人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心里已经倒成了惊涛骇浪,现下却分毫顾不上质问。


       “雕虫小技。”刀客嘴角下垮,像嘲弄又像悲悯。


       对他来说,这样的垂死挣扎,根本不会放在眼里——


       轰然炸响的尖锐刺鸣让他们都短暂地失去了听力,机关伞被拦腰斩断的刹那,剑客按在腰间的手也带出了暗藏多时的软剑。


       橙黄的烟火在坚堡上方炸响,近得几乎要点燃他们的衣摆。


       尽管无法理解现状,他仍选择完成自己的目的,用上十成十的功力,毫不犹豫地刺穿了刀客的胸膛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却认得那火光,惊怒交加地看着受了致命伤的敌人。


       刀客双眼睁大,眼睛已涣散失焦,却仍看得出不敢置信的愕然。


       “原来……”垂死的他喃喃着,忽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,“哈哈…原来你们,都是诱饵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“姜还是老的辣啊,真正的杀手…另有其人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“他的话,一定能得手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刀客的手垂了下来,不再动了。


       伴他身经百战的宝刀从他手中滑落,委顿于地。


       曾经师兄的遗言似乎让剑客明白了什么,他把又一口血咳进掌心里,眼前仍是一阵阵地发黑,太阳穴涨得发疼,说不出话来。


       身后的少年抛开断伞,突然死死地抱住了他。




11


       “抱歉,我骗了你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还活着,但我…我其实也不算骗了你。”


       少年像是怕剑客发怒,等他咳顺了气,就揽着他期期艾艾地解释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没有死,但当时确实中了时日无多的腐毒。我怕你若是知道,会想尽办法去寻医治之法,但活死人、肉白骨,不过是仙家传言,这毒本就无药可解。”


       不必强自掩饰,他眼中又有了光彩,却笑得惨然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知道你不在乎所谓苍生百姓,一直以来,你肯做这些,都是因为我。我不想逼你违心,也不愿坐视战火重燃,本想托何先生假传了死讯,就趁这几日北上行刺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没想到…没想到你竟……一心要为我报仇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怕你铁了心要去赴险,又不能据实言明。无法可想,这才病急乱投医,跟何先生编出这么一个,蹩脚的谎言来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他小心观察几回,见剑客面上没显出什么恼他的意思,才壮着胆子,低声续道:“我也没想到,你竟然真的会相信……这个什么,湘西秘法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剑客定定地看着他,没怨忿,也没说就此揭过,良久,忽然落下泪来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慌了神,想为他拭泪,但手上布料已然脱落,指尖只剩挂着腐肉的枯骨,顿时手足无措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是故意卖了破绽,早备好了后招,”剑客哑着嗓子,吐字都跟着模糊了,“你都死得半截入土,还跟过来凑什么热闹?中毒既久,难道还不知切莫运功的道理?”


       他顿了顿,颤声说。
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是叫你走吗?”


       一代杀手怎会没有防身之法,经他点破,少年这才想及这一层,知道是急火攻心,乱了分寸,一时答不出话来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也自知失态,使劲眨了眨眼睛,那泪水却总是止不住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忽然低头,吻去他脸颊泪痕,语气熨帖得像铜壶里那盏温度正好的清茶。


       “你当时对我说,天下之大,无处不可去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但你错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我的天下,早就只有马栏城外沙漠,有间客栈二楼,那小小客房里的方寸天地了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城西那相师说你命生孤寡,而我自从记事起,便早是个孤魂野鬼,不是正好相配吗?”


       “初见面我就跟你说,我赖定你了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他娓娓说着,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从他怀里挣扎出来,又用力掐了掐大腿,终于积蓄出一点力气。


       那件白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,被少年身上淌出的粘稠液体染得满是脏污。


       黑得发紫,像某种剧毒或褪尽的污秽,唯独不像是来自一个鲜活生命的血液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这会儿却不觉得有什么洁癖了,就着跌坐的姿势,把他散落的碎发细心地别在耳后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仍揽着他不肯放,颠三倒四地喃喃道:


       “你看天……太阳…升起来了,天上……”


       剑客便仰头望去,堡垒的护墙外什么也看不到,只有漆黑的天色中,从墙头的边缘隐隐漫出一点光亮。


       他试图站起来,但身体虚软,立刻又跪倒在地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咬了咬牙,摸到那把破碎的机关伞,撑着直起了身体,用断刃狠狠刺进大腿。


       血浸湿了衣料,疼痛让他暂时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。


       他费了点工夫,把少年背在身后,十余天来曾挂着那把伞的位置,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。


       少年安静地趴在他背上,头搭着他肩膀,不说话了。


       发丝刺得他痒痒的。


       远远能望见城门上飘动的红色旗帜了。


       太阳升得更高了,暖黄的日光倾洒下来,如同触手可及,那点温度却怎么也传不下来。


       他把少年放在身边,摆成了一个比较舒服的躺姿,自己也再没有更多力气了。


       原来阳光这么刺眼,明明刚刚才止住,片刻就又想流泪了。


       地上的枯草很硬。


       当时赤脚踩着很疼吧。


       那西域产的果子,其实很甜。


       下次他再闯进来,就不打那么狠了。


       剑客闭上了眼睛。






       我不喜欢甜食,也不爱世人。


       但我心悦你。


       End.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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